序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 
   

我以半個陶藝家的立場,寫了這本書,因為當初熱中於追尋歸仁十三窯的時候,我正在專心於陶藝,而著手寫這本書的時候,我已經放棄作陶,專心於母語文研究工作。

說實在的,直至一九六六年之前,國內專業於陶藝工作的「傻蛋」,好像只有我與林葆家前輩。在此之前,與林葆家前輩一起起窯的 張永欣 先生早已改業從商;還有吳讓教授等同好在 邱文雄 醫師自宅的陶藝教室,跟著一位日籍老師學習作陶;後來相當活躍的 王修功 先生那時候還在鶯歌的唐窯從事窯業式的生產工作。

當時,國內的陶藝環境相當艱辛,事事都要自己摸索;自己製作輅轆,自己築窯,連斷熱磚,以至於噴火嘴都得自己設計製作,要當個「傻蛋」,還得具備「無師自通」的能耐。上文化上沒有如日本之「花道」、「茶道」可支持市場,國人普遍缺乏欣賞陶瓷器物的素養與興趣,連適當的展覽場所都沒有,只能依靠藝品市場。不過,因為「傻蛋」不多,作品有限,物稀為貴,雖是「傻蛋」可也能不愁穿不愁吃,不愁沒錢付瓦斯費,才有機會涉足於文物市場,邂逅了「歸仁十三窯」。

「碗」是古今以來最偉大的陶藝造型之一,有人說是ceramic的基本造型,大抵上的陶作品造型,可以說都是源自於這一「基本造型」的一種變型;「碗」淺成盤,深成缽、成筒,弇口者為甕、為瓶;開口者為坩、為尊、為盆,如此而已。

現代陶藝強調造型,放棄傳統「用」的概念,單純的視為一種對象(object)。然而,陶藝固以「土」為媒體,成型後還須經過火的處理過程才算完成,事實上受到某些限制。也許「對象」只是一種理論,除非丟棄的,就算擺著觀賞用的也是一種「用」途;縱使自始為丟棄而製作的,仍舊擺脫不了丟棄之「用」的觀念。只能說離「基本造型」越遠的越接近於「無用」。「用」與「無用」成為永遠的對立,儘在於觀念而已。 

如「椅鼓」之類,是作給人直放著「坐」的,不過橫放著坐也可以吧?放在樹蔭下坐、放在和室裡坐都可以吧?翻轉過來種盆花也可以吧? 放在櫥窗裡擺著「看」也可以吧?「看」膩了,把它丟掉也可以吧?  

從前的陶匠賣力燒製了很多別緻「可用」的「器」,讓當今的人「不用」,只放在櫥窗裡看;現代陶藝家正在絞盡腦汁,想製作些「無用」的東西,給大家「用」;歸仁十三窯的陶家是空白的,只把泥土弄成一塊塊,其餘的統統交給窯火了,所以隨便你怎麼「用」它都可以!怎麼看它都可以!怎樣面對它都可以!歸仁十三窯無語向我,而我只能用半隻白眼、與半隻匠人的眼光面對,其餘的讓它繼續空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