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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國安
〈一〉
昨昉，福志路頭
hid
隻流浪狗仔，又佫倔
dīh
he「二弟弟的店」前，吠規瞑，有時噂仔親像狼狗
le
吹螺，有時噂仔
kahna
病人
le 唏呻；hōh
伊吵
kah
睏
būeh
落眠。晚時仔地靈卡輕，三不五時仔對福林橋
hid
旁傳來車
le
過橋
ê 聲響，特別大聲。
拍開窗仔帘[1]，外口規遍
ê
紫藍色，dīh
樓仔厝
kah
樓仔厝
ê 中間，浮出草山
ê 黑影黑裊裊[2]，黑
kah
發青。芝山岩
hôh-i
包做伙去，nhā
做一遍，不知佗位到佗位是草山、佗位到佗位是芝山岩；黑影頂面露出一
sud-sud-仔光幻[3]，表示
hia
着是天
kah
地
ê 隔界。
外衫
mua le，行落來樓腳，出來到門外。
夜風靜靜，有一點仔霑濕
ê 涼意，福林橋頂 ê
路燈
hōh
拄
ziah
走過去
ê
車拖
le
搖搖-hít，規個橋盤
kahna
水湧趛[4]落低，ziah
佫[5]反彈起來，kāh
車
tńg
對橋外
ê
路頂出去。
拖着拖鞋慢步行來到「二弟弟的店」前，厝頂尾
hid
台風車葉仔
ê
黑影
lak
dīh
白艴[6]色
ê
黕仔膠路頂。本-nzyâ
dīh
hia le
吠天吠地
ê hid
隻流浪狗仔，拖一聲
beh
死不死
ê
哀叫，不知
sūan
對佗位去啦。
來到雙溪
ê
堤岸邊，peh-qid-li
堤岸頂，一輪半圓
ê
十九暝月掛
dīh
雙溪頂-kûan
ê
正中央，拄 dīh
西旁頭
hid
條文林橋頂，浮
dīh
兩旁堤岸外面
ê
樓仔厝
kah
樓仔厝
ê
中央，giông-lip-beh
墜落海。天頂
hōh
月光映
le
規遍微微仔帶紅
ê 紫藍色。溪仔水逝逝流，水波 hōh
月光照
le
親像藍寶石，dīh
le 閃爍。
台北蹛
ziahnii
久啦，不
bad
看着
ziahnii
súi
ê
景緻，不
bad
想
kong
台北有
ziahnii súi
ê 晚暝。
咏當年，對南部徙來台北，蹛
dī
天母頂
ê
一間石頭厝仔。厝前有一條細條溝仔，溝仔水逶天母公園
hid
旁瀉落來，流對三角埔仔落去，水流真急，cîangh
着溝仔底大粒細粒
ê
石頭，規日湱湱叫。
石頭厝仔
qíi
dīh
五、六尺
kûan ê
砛仔頂，peh
六、七
gám
石-khed-仔
ziah
會
dàng
入去厝內。砛仔腳是一遍平坦坦
ê
埕仔；埕仔
ê
東旁
púe-仔有一欉大大欉
ê
鳳凰樹，枝椏仔丕丕丕[7]，規個埕仔
hōh-i
崁
beh
kah
一半去；枝尾仔
sūan
到
mua
着主房間
ê 窗仔邊。
搬入來
zid
間石頭厝
ê 時，hid
欉鳳凰樹拄當
le
開花，規厝宅仔
hōh
火紅色
ê
花海
dà
le，花開到主房間
ê 窗仔前，睏 le
房間內
kahna
睏
dīh
花欉腳，na
聽門前
ê
溝仔水
le 流
ê聲，宛然是世外桃園。
不過，美夢真緊着破碎去啦！
哪知這美麗
ê 世外桃園，竟然是蚊虫仔
ê 國度，若到黃昏時仔，四罟-le-仔攏是蚊虫仔，多
kah
會用得用手搣。你若敢踦
le 埕仔內半分鐘久，霎時間，幾千幾萬隻
ê 蚊虫仔，親像飛沙走石向你
bok 來，管你是腳
ia
是手、面
ia
是頷仔頸，虰
hō
你半死 ziah 講，hōh
你仟掰都掰
būeh
離。
若
dīh
黃昏時仔想
beh
出外去，着親像
tī
戰場
ê
士兵，dúu
着砲火衝出埕仔尾，跳過獨木橋
ziah 會
dàng
平安。若
dīh
黃昏時仔
ziah
對外口返來
ê 時，着愛親像咏時仔
le 走空襲安呢，緊衝入去防空壕內，緊
kā
防空壕 ê
門崁起來，若卡慢
ia
是門關無
bā，蚊虫仔着親像氾濫
ê
大水，溢對厝內入來，掠也掠
būeh
着，拍也拍
būeh
了。姑不而將一家人暫時撤離，買幾罐仔蚊仔水來
kah
伊輸贏，ziah
會
dàng
暫時光復家園，回歸美麗
ê 世外桃園。
不是安呢
niahnyā，有一擺
dīh
晚時仔返來
ê 時，看着一尾大約
總是有一日，dīh
過水橋仔頂
t
g
着隔壁兜
ê 查某主人，cām
伊講起蚊虫仔
kah hid 尾土腳趖
ê
代志。隔壁兜
ê 查某主人講：
「恁隔壁兜
hid
個美僑仔飼
ê
啦，beh
返去尹美國
ê
時，放
hō
走出去
ê 啦！Ah
若蚊虫仔，kāh
恁埕仔內
hid
欉鳳凰樹
kah
厝後
fuai 竹仔模斮斮[8]撣拺，大概着會改善啦！」
叨是安呢哦！尹兜
ziah
會規個光
tud-tut，無半欉樹木，也無半欉花草，kānnā
一塊紅毛土厝囥
dīh
一塊紅毛土埕頂面
le
曝日頭
niahnyā。
若聽伊
ê
話
kā
鳳凰樹 kah 竹模攏總斮撣掉，Gún
兜咁不是
kah 尹兜仝款？安呢，我迢迢逶南部來蹛
le zia hōh
日頭煎鹹魚，哪有
zid-款代志！
講叨安呢講，厝猶原
le
蹛，日子猶原
le 過，台北人繼續拼勢
le
起樓仔厝。無若久，鳳凰花謝啦，花蕊
lak
kah 規埕仔，雨若來，水佮土、土佮花，kahna
一堆猪血粿。
佫無若久，秋風起，鳳凰葉仔親像
le 落雪，lak
kah 規頭鬃，規胸崁仔，拄親像童謠內底ê「人插花，你插草」；竹仔葉嘛開始變
kah 臭焦色，蚊虫仔漸漸無去啦，hid
尾土腳趖
ê
嘛無佫再出現啦，拍算走去
bih
蹛佗位，準備
lip beh 踮冬。
佫再無若久，鳳凰葉仔
lak
盡
ā，偆一寡仔枝仔椏仔。佫隔幾日仔，看見滿枝滿椏攏是黃紅色
ê 刺毛仔虫，dīh
hia le ngiaúh-ngiaúh
趖。
佫再隔無幾日，一條一條銀色
ê
絲線逶枝尾頂墜落來，一尾一尾
ê
刺毛仔虫吊
tī
銀絲尾仔，hōh
秋風吹
le
hàig
千秋。
又佫再隔無幾日，刺毛虫仔開始結 pók-仔，準備 beh 踮冬，等待明年羽化 tāng 變做蝶仔。到 zia，Gún ê 世外桃園 ziah 佫 daúh-daúh-仔回復平靜，回復咏日仔 hid 款世外桃園。
台北
ê 冬天猶原瑟唦叫，天母頂卻相當恬靜，晚幫
ê 公車若收班了後，四過着恬惺惺，kānnā
有聽見小溪仔底
hid
條寒流
le
流
ê 聲，kah
有時仔
dīh
三更半暝，對大屯山頂掃落來
êh 落山風
le
忽忽叫
êh 聲，kah
窗仔門
hōh
風摳
le
矻硞叫
ê 聲。
安呢又佫過無若久，看見溪仔邊
ê
日日春開花啦，看着一陣黃蝶仔
dīh
埕仔內
le 颺颺飛。
佫無若久，淑雲講：鳳凰樹
le vuh 新櫱啦…。
佫過無若久，鳳凰樹
ê
葉仔又佫發
kah
滿枝椏啦…。
Hid
下晡，我出外返來，聽見淑雲大聲
fuah 講：
「緊
kā
門關 hôh
bā，蚊虫仔又佫來啊！」
入去到厝內，看見淑雲坐
dī
沙發椅頂 le
抓腳胴。我
ê
頭殼內
sūan
出一條長長
ê
黑影；蚊虫仔佫來
a，hid
尾土腳趖
ê le 踮冬，拍算嘛醒來à！
趁禮拜日阿華免去學校，一家人逗陣拍拼，緊
kāh
厝前厝後所有會用得提
hed-kaq
ê
雜草 kah
雜物清除
dànhsak。Mh-kurh
無啥效用，一
zūn
春雨了後，蚊虫仔
kahna 泉水逶土-qang
bùn
出來，一日一日多，到三角埔仔頂
hid 欉苦柃仔開始
le
開花
ê
時，小溪仔底
ê水流聲着漸漸
hōh
蚊仔聲崁去，Gún
ê
世外桃園又佫再
hōh
蚊虫仔佔領去，Gún 一家人又佫
beh hōh
蚊虫仔封鎖蹛
le 石頭厝內底。
春天
ê
腳步一目眤仔，鳳凰樹又佫再開始
le
結芣[9]。有一晚暝對外面返來，看着
hid 尾土腳趖
ê 趖
qit-li
囷
dīh
砛仔頂
le 喇涼，hōh
我
êh
腳步聲惊着，緊
sûan
落砛仔腳，pud
對埕仔尾走無去。Zim’má
zid 尾土腳趖
ê
也敢趖起來砛仔頂，若
bùn
入去厝內，he
着不是
le
滾笑
ê niahnyā！
蚊虫仔
cām
蛇尔仔，Gún
ê
世外桃園哪
ia
是桃園？宛然是地獄啦！心內
na
想
na 惊-nhîa，看着溝仔頭
hid 欉大榕[10]樹
ê
枝椏仔
hōh
門燈照
le
發白，親像一堆骷髏骨頭
dīh黑暗中
le
舞弄；鳳凰樹
kahna 一支大魔掌，lip-beh
hō
伊拆食落腹。
到 zid 個地步，不敢佫 le 撐強，雙手 giáh kûan，宣告無條件投降，三十六計以走為先。
〈二〉
常常聽人講天母是高級住宅區，這
kah 我搬來「世外桃園」一點仔關係都攏無；kah「台北」ê
好名聲嘛攏無關係。Hid
當時仔，是 kānnā
kah 淑雲二個人，沿中山北路一直行，有路行
kah 無路ê時，看着一欉鳳凰樹腳有一間石頭厝，掛一塊「吉屋出讓」ê
牌仔，心內浮現出鳳凰樹若開花
ê 時 ê 美麗景色；是 hō
hid 欉鳳凰花魅着心，安呢
niahnyā，自安呢決定搬來蹛
hia。是搬來了後 ziah 知影
hid
搭仔叫做天母頂，ziah
聽人講天母是高級住宅區。
講是
hō
hid
欉鳳凰花魅着嗎？其實是其中一個理由
niahnyā，ia
有一個佫卡重要
ê 理由。自來我
ê
方向感着比人卡差，有一擺
dīh
luáh-làng ê 一個黃昏時仔，dīh
台東街仔向東方行去海邊仔看海，看到日落，四邊已經暗來，ziah
翻頭 beh 倒返去
ê
時，明明叨向西行、向 kah beh 來 ê
時相反
ê 方向倒返去，嘛佫行啊行啊又佫行對海邊仔來；卡行都是安呢，行到
lip-beh 半暝啊，ia
是行無路
tāng
倒返去。後來脆氣改向海的方向行，ziah
行返來到旅館。原來
hid zūn-仔我
ê 方向感錯亂，東方感覺是西方，西旁叫而是東旁。
Dīh
東京ê時，IKEBUKURO
是時常
le
出入
ê
所在。車站
ê 西口有一個台中來
ê
阿婆
dīh一條橫街仔
le 開一間台灣料理店。閒
ê
時，時常 kahkī
一個去
hia
食一個仔故鄉
ê
肉粽kah
魚丸仔湯；cām
台中阿婆講台灣話。穵角
ê
浪曼史街
hid 旁有一個路擔仔
le
賣滷猪腳，雖然頭家不是台灣人，是日本人
le 賣，mh-kurh 伊滷 ê
猪腳比巒巒磵腳佫卡好食。閒 ê
時，嘛時常約文章兄逗陣去
hia 嚙一塊仔日本猪腳、飲一杯仔麥仔酒。本-nzyâ
kahna le
行灶腳 ê
所在，因為我 ê 方向感比人卡差，ia
不 bad
落電車會 dàng
直直仔行出西口去到目的地，連一擺都攏不 bad；每回攏是跇來跇去，ziah
尋着西口出去；有時出來到車站外
ziah 看着是北口；有一擺跇啊跇啊，gua-li-le
煞跇對南口出去，煞尋無路
tāng
去目的地，誤了
kah
文章兄約束
ê 時間。
因為安呢，我對南部徙來台北，是台灣上大
ê 都市，街仔路東西南北，橫交雜離，真惊仔若
beh 返去故鄉ê時，煞尋無路
tāng
返去，想
kong 着愛尋一個直直仔路，會dàng
返去故鄉
ê
所在；這
ziah
是選
zid 間石頭厝上主要
ê 理由。
天母
dīh
中山北路
ê
北旁盡碰。中山北路對一段
tàng
到七段尾
ê
圓環，南旁盡碰 ê
一段頭仔穵正手旁着是台北驛頭，順中山北路向南直直行，一定着會到，火車坐咧一定會dàng
到南部。若準坐不着方向，坐對雞籠去，hia
是台灣頭盡碰，佫坐翻頭着好，一定會
dàng
返去到故鄉，絕對
būe
不着去。
所以
ziah
多年來，輾輾轉轉，最後搬來蹛士林，都攏不敢離開中山北路
zid
條路
ê 範圍內，雖然「中山北路」、「中山南路」zid
款路名，我十二萬分
ê 無 kah-意。
中山北路對一段起到七段
daúh-daúh-wa
cìngh kûan khit-lì。初來蹛
dùah
石頭厝
hid-zūn，踦le
埕 nī，看會着士林橋，嘛看會着圓山仔頂
ê 普濟寺。Zim’má
攏 hō
樓仔厝遮遮
le，連圓山大飯店
ê
厝頂嘛看
būeh
着啊。
對七段尾
ê
圓環起，有一條天母古道
tàng
對草山頂
ê
頂雙溪
qid-lì。講一八九五年
ê 十二月尾，陳秋菊身騎白馬，cūah
三千個義勇軍進行「台北奪回戰」ê
時，着是逶
zid 條小路仔攻入
hōh
日本軍佔領去
ê 台北城。Dīh
八芝蘭殺死「六氏先生」ê
勇士嘛是對
zid 條小路仔抽走逃脫出去
ê。
踦蹛圓環看落去，中山北路親像一條水流，對天母頂流對士林落去。石頭厝
hōh
蚊虫仔佔領去了後，Gún
一家人親像一葉落葉
lak
落水，流來
qafh 蹛六段中仔一條巷仔底
ê
一間平厝仔。叨
a-būe
一年
niahnyā，周圍
ê
平厝仔着攏拆掉改
qíi
樓仔厝，四-qolìnhdńg
hōh樓仔厝遮蔭咧，人
kahna 蹛 dīh
古井底，仰頭看 būeh
着大屯山，天頂親像碗公大，無看見白雲，嘛無看見星，也無看見月娘。
Kā
阿華送去日本讀冊了後，緊搬來蹛 dùah
至誠路。921
地動
ê
時，厝殼內面
ê 水管走精去，水對壁縫洩出來，漸漸
dòh
到樓板頂，規間厝變成真正
ê「漏仔厝」，būeh
蹛質啦，ziah
搬徙過來福志路
zim’ma
蹛 ê zid
個所在。
至誠路 hām
福志路拄隔一條雙溪
niahnyā。至誠路是一條小街路，dīh
雙溪北岸旁，對中山北路六段頭
hid
旁，屳過福林橋腳，順溪仔邊，通過芝山岩前，佫過去一短仔着
kah 仰德大道相
cím。穵入仰德大道，tàng
到草山頂
ê 別莊區；也是通往
Olt Black Jio (陽明山公墓)
ê「康壯大道」，三不五時仔着聽見「出山」ê
古吹聲對樓腳
ê 門前經過。
台北蹛真多對四方八向來 ê Homo-sapiens，來 ê 源頭若無仝，講 ê 話嘛無仝，連 si-so-mi ê 古吹聲都無仝款；有 ê 親像 bad dīh 故鄉聽過 hid 款調、有 ê 聽起來 kahna 黑白 pûn，無板無嘹、有 ê kahna 刣無死 ê 猪仔 le 哀叫。當然 ia 有一款無古吹聲，恬恬仔過去 ê，若不是基督教徒，着是無人送終 ê 可憐虫。聽尹 ê 古吹聲大概着知影倒 dīh 棺柴底 ia-是骨灰罈內 ê 死者是屬於佗一款 ê 人，ia-是佗一款文化 ê 人。各人 pûn 各人 ê 譜嘹，嘛佫beh去 Olt Black Jio ê「永生之路」攏仝一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