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-杜蘭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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扒過杜蘭山

　　阿志差人來通知講：卑南地頭立卜大搜查，叫我趕緊離開Pinasiki，講伊已經替我尋着祥亞踮倁月眉，叫我緊去月眉投靠祥亞。

　　彼暝趁黑夜，我硬度渡過Arukan溪。

　　阿志是花東屈指數一个兄弟，倁台東車頭無意中�^伊相仈；伊一下着看出我是一個有路無厝个半智識份子。當然，我嘛看出伊个英雄本色。受伊个介紹，我倁Pinasiky 做 Romadao 尹兜个食客，已經二個外月。

　　彼年春天早過，五月中西北雨着出生，一陣狂風暴雨稠暝，Arukan 溪个溪水淌淌滾，四過暗藪藪。互 Romadao 路，僻過Arukan 鐵橋个哨站，對卡上游个所在，攀樹藤仔落去溪坪，二個人才手牽手潦過湍流。

　　加霑衫換好了後，透暝行，來到 Payapay 个時都立卜拍昒光啦，風恬雨嘛已經恬，聽見遠遠有雞仔叻啼个聲。

　　順坎頂个一條小路仔，隶 Romadao 直直行。屳過 Napanapa 、屳過鹿野腳，來到七家村个時已經過午啦。問七家村咁是台灣紀略所講个「直加硦」，Romadao 講是Amis个部落；三四十戶人，部落口有一間交換店。

　　去交換店買一罐黑松，捯開 Dalin 做互个飯丸來食中晝。Dalin 是 Romadao 个小妹，倁尹部落个教堂叻做風琴手，生做烏甜美麗。Romadao指着遠遠彼旁講：

　　「迥過溪埔彼旁着是月眉，若卡制致行咧，大概三點以前着會倲到遐。」

　　僀七家村參 Romadao 相辭，家己一個行對月眉去。溪埔內干吶有石嘏菅草、和百步蛇囷倁菅芒腳叻歇涼，見着人，二蕊目睭黑黔黔，圓袞袞，呤人硞硞瞋，親像卡賓槍个鎗眼，對準倁我个心曹。想着彼日所有个卡賓槍噴出火舌，一可仔兄弟朋友倒落去，老師嘛倒落去，尹个頭殼破去、胸坎仔流出个鮮血，加橋頭染紅去，加青翠萡草埔染紅去，加溪水染紅去。

　　溪埔內無半欉樹仔，無看見人个影迹，溪沙燒燙人个腳底，規個縱谷恰若親像火炎山。互熱氣催迫，勁腳行，遠遠看着月眉宓倁一堆垺崙仔彼旁，倁蜉蝣內底熠熠虩。

　　扒過一個坎，看着祥亞倁遐叻等我。

祥亞是我个遠房親同，尹母親叫我个父親叔公；若論輩無論歲，伊嘛着叫我叔公，若論歲無論輩，伊和我个大兄同年，我着叫伊祥兄。

月眉是平地人个庄頭，嘛是三四十戶人小小个所在，攏是西部移民來个人。祥亞个厝企倁一條溝仔邊，是一間竹棟仔抹白灰，厝頂坎茅仔草个厝，倁月眉庄內，無算真好，嘛算佅孬个厝。

娟娜捧一盆水來互我洗去汗酸沙粉，才去煮一碗米粉湯互我止枵。娟娜是祥亞个查某人，本來我着叫常嫂，嘛佫我今仔一下卜覂嘴覂佅過來。

娟娜參祥亞本臹講是庄迡个一對好情人，無論落廍、割稻仔或播田，攏是逗陣去逗陣返來。有人講曾看見尹二個逗陣倁西勢尾个田仔邊叻聽杜鵑叻啼。無奈，娟娜尹阿爸加娟娜匹配互安靖。自安呢一對情人夆拆散去，干吶會倲倁田頭田尾相个時，偷講幾句仔心內叻思念个話呤呤。紙佅包得火，無若久此仂代志互安靖知影，咂人來，講卜加祥亞斬腳筋。曾聽我个母親講：祥亞離開庄迡个時我役佅出生；講彼噂仔，是父親叫阿兄提十匝銀去互祥亞，祥亞才會倲逃走離去。到彼膺晚，安靖才知影娟娜隶祥亞走去，無人知影尹二個人對佗位去。

「好佳哉，有恁阿爸幫贊我十匝銀！若無，彼噂仔我真正不知卜安怎死？」

祥亞參娟娜想起咏日个代志，目眶紅起來：

「真見羞啦！即多年來攏不敢出面，叔公个恩情役佅報答，聽講伊過身去个時，嘛不敢返去加伊拈一下仔香！」

祥亞講：彼暝嘛是阿兄替伊去偷約娟娜僀五里亭相等；佫講尹一路輾轉逃來到東部，佧僀此個無人相仈个山邊，種蕃薯度生已經二十外冬，等聽人講安靖嘛佫再娶嫫了後，才卡安心。

即多年來，尹二個人倁尹半自由个世界，過着恩愛个日子，雖然頭鬃嘴鬚五花白，看着娟娜圓潤个面貌彎彎个目眉，着看會出尹个美滿幸福。

彼暝，祥亞个厝邊頭尾臹多人過家來坐，祥亞加大家介紹講我是伊个叔伯小弟，今年學校出業，來東部迌。歇幾日仔了後，我着換便衫便鞋，參祥亞去掘溪埔種蕃薯，盡量加行動、舉止穿插，盯互親像庄內个少年家彼一款。

月眉是一個美麗个所在，隔着縱谷佮杜蘭山相對。縱谷內規遍攏是白沙，日頭曝着沙，沙加空氣炰熱啦，着捲起一噂一噂个捲螺仔風。半晡時仔，遠遠看去，白沙互風捲做一支一支白色个圓柱，有時仔幾十支，有時仔規百支，県拄天，倁遐叻遨、叻踦侺、叻迤邐舞弄。杜蘭溪流對杜蘭山尻過，若一噂仔西北雨過後，杜蘭山尻恰若親像台北个西門町，規排燈火光皅皅，其實講是溪坎个石頭互雨沃霑去，反射溪水个光發出來个現象；月眉个人加奚叫做雷公火。

六月中旬，阿志約我僀關山車頭見面。阿志講：最近海防卡嚴，可能役着佫等一暫仔看有機會否？此段時間內，叫我盡量小心。

和阿志分手，日卜暗仔才返來到祥亞尹兜，看見添福伯和祥亞倁間仔內叻講話。添福伯是月眉村个村長，伊講：中晝管區个來叻問看有外人來倁庄迡否？安呢月眉已經不是會用得安身个所在啦，即時即刻，我着愛趕緊離開此個所在。添福伯講：別搭嘛無一定會安全？不如去Nikiniki，講尹候生阿南倁遐叻拖料仔，且去參伊僀叻遐，才佫拍算。佫講：膺晚惊仔會來搜查，叫我且去尹兜僻一晚，明仔侢仔卡早才叫阿水我去Nikiniki。

加簡單萡行李款做一包，趁無人看見，去添福伯尹兜過暝。互添福伯料着，半暝仔狗聲一直吠，十幾個軍警來叻抄庄，佳哉踮倁村長个厝內，才無互尹發現着。

軍警退去了後，已經是早時个四五點，添福伯叫醒阿水我，食飽粥着卜起行。隨後，祥亞也來，講：若有啥乜消息，着會加我通知。

Nikiniky是布農个地頭，倁縱谷西旁个深山內底，着佫倒返去七家村彼旁，扒向西旁萡內山斗底入去，阿水講大約着一日狹狹个路程。一崎一落，順一條腳跡闊个小山路仔一直行，來到阿南个工寮个時，天已經頏烏，立卜無看�L路痕仔啦。聽阿水講我个代志，阿南笑哈哈，表示歡迎我。阿南圭我二歲，烏烏，嘴唇厚厚，一個老實老實个古意人。

隔返日早起，伐落互阿水返去了後，着參阿南牽牛去工地，是一遍雜木仔林，有幾若個工人倁遐叻斮楠仔。鋸斷个柴棵攏有二人攬以上，用碼傢加以敞屹屴滑車路頂，才用牛拖到柴場互機動車載落山去。

滑車路是用細棵柴，坦橫坮倁地面來減少大柴个重力个路。拖料仔个穡頭相當硬斗，使牛加大柴拖就崎，着落崎，大柴滑溜个時上食力，着用檔仔來控制互卡慢咧，役佫着緊加牛挽離滑車路，不挏互大柴碰着牛，實在無簡單。佳哉，我也是農家子弟，卜使牛犁耙攏總無問題，嘛佫大柴一棵幾若千斤重，卜控制檔仔嘛不是容易个代志，常常互牛索剉手破皮繆。

Nikiniky有算佅了个烏鴉仔上可惡，嗑一着着呤我噊噊叫，役佫有滿山个奄姑蝷規日叻吵死人。暗暝仔工寮外猴仔孖咺咺哮，互我忍佅稠流落思鄉个泪洒。想着今仔故鄉个稻仔碩啦，稻仔若刈了七月半着念彌到，安姈一定佫叻燒香，求神託佛保庇我此個歹命孖平安無代志。

普渡拄過了，算新曆已經是八月尾，阿水佫來Nikiniky，帶一可七月半个膳饈仔一張阿志卜互我个批來。批內講：九月初三有一幫船卜對長濱出海，叫我一定着倁初二彼暝趕到長濱个長濱旅社參伊會合；佫講四過關卡真嚴，若落南去台東坐東海線个車，會得過杜蘭溪橋彼關，惊仔嘛佅得過新港街仔彼關；若就北去花蓮港坐車落南，會得過樟源，嘛難得過秀姑巒；準會得過秀姑巒，惊仔嘛佅得過尤仔灣；講最安全个方法是扒過杜蘭山，去都蘭或是石雨傘才搭車去長濱。批內佫附一張地圖，最後講：若無着風颱，一切照預定个時間進行，千萬不挏延躚。

杜蘭山講是卑南族个祖靈山，県県倳倁海岸山脈个上中央。傳說講：卑南族个祖靈參一尾蛇王踮倁山頂，冒瀆扒屹屴个人役不曾有人倒返來。

阿南講：免惊啦！伊卜我逗陣去；講伊曾倁遐拖料仔，雖然不曾扒對東海岸彼旁過去，杜蘭山个情形，伊大概知影。

八月三十一日透早，參阿南同齊離開Nikiniki，晚頭仔返來到祥亞尹兜。

九月初一，天役未明着出發，迥過縱谷，渡過杜蘭溪，來到杜蘭山腳个時，日頭已經對額。阿南講：着愛趕路，愛倁黃昏以前趕到伊以前拖料仔个工寮挏歇暝，若無，天頏烏來，山路歹行。

對雷公火彼旁進入山區，順一條坑溝仔个岸頂一直扒，才佫切入一遍樹林內，順一條陵仔扒對山頂屹屴。杜蘭山無親像遠遠叻看赫尔媄，山坪攏是楠仔、山楊麻、工栂�^一可仔不知名个雜濫仔樹，嘛有咬人狗；箶匏艸茨，姑婆芋个葉親像雨傘赫尔大。

過午後天氣變歹，霎時間，規天烏雲嗒落來，陵仔頭彼旁雷聲霹啪叫，一條一條个金光對天頂辿落山頭，樹椏拆裂去、岩石噴出火花，杜蘭山頂个脆雷實在好惊人！咁聲實有影親像卑南人叻傳說：是我猥褻着杜蘭山个神聖，Palisilian 叻受氣是呣？但願 Palisilian會知影，真正猥褻咱此塊土地个人，是遐伊手攑卡賓槍个人！

好佳哉，雨干吶落倁山个南旁坪，此旁雷大雨小，大約半點外鐘久，天又佫回復清朗啦。不敢耽誤，趕緊佫再起行。日卜暗仔來到阿南个旧工寮。寮仔有一些仔壞去，厝頂役好好。緊加寮仔內个雜草清清叻，摴一塊塑膠布做眠床，人勯啦，蚊罩柅咧，倒叻着睏。

阿南講：

「明仔早起着卡早起行，才會赴下晡時五點半彼幫尾幫車。」

初二早，扒到陵仔頭个時，日頭已經出來。面頭前是一遍菅草林，逶茲已經有看見杜蘭山个嶺頂，県県撐倁白雲下腳。阿南發現菅草林內有一條路痕仔，辿對北坪彼旁過去，阿南講：拍算是山地人叻追鹿个路，咱順此條路仔逨到東北坪彼旁，才尋看有陵仔挏落山去否？彼旁就是杜蘭，比跘過領頂落去石雨傘卡近。

穵入菅草林內个小路仔一直行，講是一條小路仔，其實是加兩旁邊比人卡県个菅草掰開去呤呤，有搭仔連腳踏地都無，菅仔叢腳一五路都有百步仔叻岌岌趖。阿南做前行，用翂刀去礙路个草茨，行過幾若個坑谷頂頭。日頭正中，菅草林內無風無颻，暑滿身重汗，足忝佫真刺痒。

佫扒過一個坪，小路仔漸漸變卡闊，迵對一遍樹林內入去。進入樹林內着卡涼爽。此遍樹林向坑谷傾佘落去，原來是北旁坪个一個大坑，互二支陵仔挾咧。樹林底霑漉漉，蚊虫仔嗡嗡飛；草蠐、蜈蛭一四過，匂着人血个味，對樹仔頂沰落來，對草仔縫辿出來！佧僀褲腳尾，扱僀手袂頭，虰入腳髁脛，鮮血湛湛流；役佫有青竹絲仔盤倁樹椏迡。此個坑谷宛然是地獄谷！此條路宛然是登天路！嘛佫是我通往自由个路！卡艱苦嘛着贔屭行。

倈

大約又佫行了一點外鐘才到坑谷底，有湒湒仔水叻流。踏浮石過去，才佫向頂県扒，面前又是一遍山坪相當崎。人講登山難，落山佫卡難；落山才佫扒山才真正難，二肢腳骨恰若秤硾，忝叨卜拖膀落去。佳哉此個崎坪無若県，臹點鐘後躩到陵仔頂，陵仔頂樹木閬閬，日虎仔射對樹縫入來，遠遠有看見太平洋个海水親像紺藍个墨水色。

看錶仔拄拄下晡二點，後手只有二點外鐘時間，即尔媄个景緻嘛佅用日圭看一下，緊佫拖起規萬斤重个腳頭，順陵仔个一條小路仔扒落山。此段路有卡輕鬆，四點腳兜仔着扒落來到陵仔底。路个倒手旁有一洚水對頂面个水堀流落來，水堀頂有一條銀色个水瀧；坑溝仔邊有幾若叢山牡丹叻開，役佫有一堆蝶仔花開白麗雪。踦県看着東海公路倁手裡遠，都蘭倁公路佫卡去彼旁。

搿坑溝仔水起來洗去一身軀土沙臭汗酸味，換好清氣个衫了後才佫再行，五點左右來到都蘭个車牌仔腳。役有一些仔時間挏四過看，都蘭是干吶一個地頭名呤呤，幾撮仔踦家四散倁山尻佮海邊一五路，二三個仔討海人倁海邊叻收漁網，有个叻收尹个竹棑仔。

巴士慢十分鐘才來，有三個山地查某和同齊就車，二個 Brabrayang 檳榔哺規嘴紅記記，另外一個 Babayang 叻烞芬吹。

來到長濱街仔，天色已經暗，阿志倁車頭叻等我。

長濱街仔倁公路个兩旁排，有十外間路店仔呤呤。長濱旅社企倁路邊離街仔尾有幾間厝仔遠个所在，是一間日本式个枋仔厝坎草，大門向對路迡，厝後是太平洋大海。

阿志个房間倁後面偎海彼旁，土尻是木板做个，講木板下面着是海；後面壁開一個大窗，講拍開窗仔門會倲僀遐釣魚。

旅社頭家已經加个晚頓拴好勢，一盤仔飛烏煎个，佫有猪肝、雞肉、鴨肉，參蚶仔煮薑絲。阿志倒半杯柑仔酒互我，講：祝我一路平安！飲了彼半杯酒，我出聲哮，感激阿志參眾人加我即尔幫忙，嘛佫想着我今仔着卜離開美麗个故鄉，卜去天涯海角流浪，心內無限个虛微悲哀，滿腹个恨氣不甘願！

阿志加伊个手搭僀我个肩頭講：

「卡勇敢咧！台灣囝仔着卡勇敢咧！」

加泪洒唅叻，我講：

「我一定會佫倒返來！茲是咱个家園，是我个父母生我，晟我大漢个所在！」

午夜二點，一隻竹棑仔靠偎來旅社後面个窗仔腳。阿志提互我淡薄仔美金，我着對窗仔溜入去竹棑仔頂，啥乜都攏無講，划棑仔个人着加棑仔划入去黑暗中个大海。

楚噢半點鐘後，竹棑仔靠偎一隻漁船；此隻漁船停車熄火僻倁海中叻等我。划棑仔个人幫忙我對船尾躩屹屴，船長用溫暖个手加我拖就船，越頭看見旅社後窗个燈火紅紅，倁黑暗中浮叻沉叻，天頂滿天攏是星。

船長講：

「起碇！開車，方位東北東十五度，船速八knot，明仔下晡咱着會倲看着琉球山。」

一九四○年个代志，彼年我拄二十歲个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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